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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章 蓮子冰米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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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章 蓮子冰米糕

一大早, 邱書吏就提了明日想提前休旬假事。

崔瑄本來無不可,頭也沒擡,隨口問問:“是有事?”

邱書吏面龐薄紅, 囁喏道:“林,林娘子明日生辰,某……”

一句話吞吞吐吐了半日。

崔瑄有些無奈,他不兇吧?

他批了。

為了寬慰對方, 崔瑄還格外和顏悅色地關心了下屬的婚期。

邱書吏松口氣, 淺笑道:“就在十月,小崔大人一定來吃酒。”

崔瑄想了想, 沒有什麽事,便應下了。

次日,崔瑄也休了假, 特意騰出來一日拒了所有訪客,擱置公務, 在家陪阿珣。

上午陪著念了書, 背了論語,之後被崔珣央著去院子裏練劍。

大熱的天, 崔珣在廊下遮陰,他頂著烈日在院中舞劍,一套劍招還沒教完,汗都濕透外衫了, 更莫提臉、頸曬得刺痛。

中午便痛痛快快地洗了澡, 吃了頓清爽的冷淘。

崔宅府裏大多數奴仆都是謝氏手底下派出來的。只是他一人住,加起來也才二十餘個, 除了廚娘和崔珣帶來的貼身婢子,清一色全是小廝, 守著偌大的宅院。

崔珣只吃了一口面,就斬釘截鐵地道:“是春娘手藝!”

郝春娘是廚娘名諱,也是謝氏最信得過廚娘,這才隨了崔瑄過來。

從前在閨中,謝氏吃的就是春娘的手藝,如今她的孩子也吃春娘做的飯菜,其他人她都不放心。

畢竟府裏有過孩子吃了別院的糕點,丟了小命的例子,不得不謹慎。

那侍妾悔不當初,哭瞎了一雙眼,換做謝氏她只會更痛苦。

自那以後,郝春娘才從謝府調了過來,正院的吃食都從小廚房出。

吃過飯,溜了會兒消食,崔瑄覺得該睡晌午覺了。

他一般只在前面縣衙瞇一會,不會躺到床榻上,但是眼下崔珣在這兒,他人小,還是睡姿更舒適。

所以崔瑄解了外袍。

崔珣眼巴巴看著他。

“……”

崔瑄不是很懂,他帶孩子的經歷實在是太貧瘠了。

“何事?”

有話直說好了。

崔珣雖然覺得阿兄可能會生氣,但畢竟和朋友約好了,那便不能食言,是以扭捏了一下,便將自己和新朋友約好去沈記玩的事情說了。

崔瑄看著自己剛脫下的外衫默然。

“不先歇午晌?”

“不……了吧。”人家約好了吃過午飯就出門呢,這都為了陪阿兄,耽誤許久了。

崔瑄點頭,又開始將外衫往身上披。

崔珣忙問:“阿兄你也同去嗎!”

那語氣。

崔瑄穿衣裳的動作一頓,咬了下牙,才能繼續保持淡然:“為何不去?”

“我今日特意空出一整日,就為了陪你。”

“特意”兩個字放得有些重,崔珣察言觀色一流,立馬改了口,嘿嘿笑道:“可是阿兄,阿兄在旁做什麽?總不能和我們玩拼圖?”

崔瑄已經穿好衫子了,順手撈起桌上沒看完的書,涼涼瞥他一眼。

崔珣噤了聲,狗腿子似跟在他後頭。

“再有這種事,提前與我說。”

浪費時間!

及至沈記店裏,瞧見格外少的人,崔瑄又覺得好似還不錯了。

崔珣打了聲招呼,就去與朋友玩在一塊兒了,崔瑄挑了個清幽的位置坐下看書。

沈朝盈瞇眼打量。

嗯……繼托兒所之後,她這兒又成了什麽了?咖啡館?星爸爸?

總之,夏衫清爽,郎君俊逸,有這麽個養眼的招牌坐在店裏吸引客人,她是沒什麽意見。

剛剛是六月底七月初的時節,這時候蓮子鮮嫩得很,賣菜老叟自家塘裏剛絞下來蓮蓬,趕緊用簍子兜起就拉城裏賣來了,又恰巧被尋摸時鮮的沈朝盈瞧見,直接包了下來。

不用到處叫賣,老農自然樂意,“小娘子再不來,過了這水靈勁兒,小老兒就要尋藥鋪收了。”

可是賣給藥鋪勢必是要壓價的,藥鋪愛收曬幹的,剔了蓮心分開來,為他們省去不少工序,富人家煲湯補品也是愛買幹的。

只有沈朝盈這樣的吃主兒,才會專門尋新鮮蓮蓬來吃。

菜農得了銀錢,還被請進店裏喝一碗免費的熟水飲子,感動得不行。

“老叟消了暑氣再走。”

菜農站在門口往裏瞧了一眼,便瞧見神仙似的人物,立時不敢再進去打擾了,忙道:“小老兒站著就行。”

沈朝盈也不強留,笑吟吟雙手遞上碗,畢竟不是誰都能適應崔瑄的氣場嘛。

門口的動靜,崔瑄自然註意到了。

小娘子帶著竹編鬥笠出門,不一會兒抱著一簍子的蓮蓬回來,個個新鮮水靈,翠綠欲滴,還掛著剛從荷塘下來的水汽,蒸得人眼前一濕,口舌生津。

崔瑄看著小娘子送走賣蓮蓬的老丈,嘴裏哼著小曲,愉悅地抱著蓮蓬往後院去。

就在即將經過自己時,他出聲喊住:“沈小娘子。”

沈朝盈聞聲扭頭,笑問:“崔郎君何事?”

“這蓮蓬,小娘子打算做什麽?”

沈朝盈還沒想好呢,這數量也不算多,她今日剝著吃一半,剩下做道甜羹,四人分一分,也就差不多了。

不過貴人開口,那便是含蓄的試探了。

沈朝盈了然笑道:“我得琢磨琢磨,不過啊鮮蓮蓬現剝現吃最鮮嫩,又脆又甜,郎君可來點兒?”

新鮮的蓮蓬須得現打撈上來現剝現吃才能好吃,這也是剛才那菜農為何說沈朝盈再晚去些他就要找個藥鋪隨便賣了。

一旦風幹,裏面的水分流失,味道也大打折扣,這樣的蓮蓬,再放下去也有人買。

尤其有的擺著賣了好些天,吃起來味同嚼蠟,又沒有汁水又不甜,變得幹巴巴的,一嚼全是粉渣。

哪個文人雅士對荷啊梅啊菊啊這種沒點子幻想?崔瑄被她說得還真想吃了,不能免“雅”地點點頭。

沈朝盈繼續問:“郎君是整個動手剝了吃還是我將這蓮心剔了?”

還沒待他回答,沈朝盈已經接著道,“其實還是自己動手剝樂趣最甚。”

她都這麽說了,崔瑄也只好微笑一下點頭,“某自己來吧。”

孺子可教也,省了事的沈朝盈滿意道:“一會兒我給郎君挑兩個又大又圓的。”

蓮蓬摘下來時,菜農應當已經在水裏撈過一遍了,才會這麽新鮮。

不過指望菜販子給你用多幹凈的水洗還不如自個別偷懶,仔仔細細再涮一遍。

沈朝盈挪了大木盆出來,將蓮蓬倒裏頭,舀井水一潑,水裏一涮,撈起一甩,沒那麽水淋淋了,就另放一幹凈盆裏,一氣呵成。

這蓮蓬長得可真漂亮,裏面的蓮子個個都飽滿,只周圍一圈有些空。

沈朝盈果然挑了裏面次大的兩個出來,最大的自然是留給自己。

裝白瓷盤裏,給崔瑄端了上去。

怕這位公子哥兒沒吃過這麽原生態的蓮子的,還好心提醒道:“先拿小刃劃半圈外殼,剝下來,又有層白皮,撕了吃裏面蓮肉。”

話是說了,沈朝盈還是不放心走開,站在稍遠一點兒盯著他。

崔瑄照著她的話做,果然剝不好。

外頭的殼倒是沒問題,裏面的蓮衣緊緊黏在表皮,稍不留神就在蓮子上摳出來個指甲印。

沈朝盈這會又覺得,照他這麽吃,還不如她剝好了端上來。

幹脆走過去再上手演示了一遍。

緊緊黏著的那層皮,指甲摳是很慢的,要取尖尖淡褐色那頭一掐,往下整圈撕開,就快得多。

一邊示意,一邊慢慢解釋,“這褐衣這塊最嫩也最厚,是最好開口處。”

剝出來白嫩的蓮子,對著那縫隙,指尖稍用力,就分開兩半了。

將裏面嫩綠蓮子心撚出來,兩瓣蓮子才是可以吃的。

“蓮心味苦,曬幹了泡茶倒是可以。”

崔瑄覺得自己似乎也被沈小娘子當作小孩一樣教了,臉上有點兒熱。

將白生生的蓮子遞入口中,果然又脆又甜,新鮮蓮子一咬嫩出汁水,清甜不澀,便是被齒榨幹汁水後剩的渣也粉甜。

氤氳的水汽仿佛從唇齒間蔓延至眼前,身臨一片荷塘,清風明月夜,藕花觸手可及。

他乘著小舟漸深,驚起兩岸鷗鷺。

隨手摘下一支開得最盛的,剝出裏面蓮蓬……

同樣是剝蓮子,沈朝盈想起的卻是江南許多鄉鎮小孩夏日噩夢。

上輩子養父母在老家也有田,一大片荷塘,美則美矣,一放暑假,好容易得了能瘋玩到時候,沒幾天蓮子下來了,就開始對著小山似蓮子埋頭剝,起先還有心情邊剝邊吃,一天下來肩頸僵硬,手也酸了……

關鍵是技術不先進,割稻都有收割機了,剝蓮子卻還停留在手工階段。

便是有機器,也只是在外衣劃一圈,裏面的蓮肉還得人手動剝出來。

沈朝盈嫉妒地看一眼崔瑄,這是像他這樣顯貴子弟永遠也不可能理解的痛。

仇富都快要溢出來了,面上卻笑問:“剩下的我也替郎君剝了吧?”

崔瑄還是很懂事的,拒絕了:“不勞煩,某自己再試試吧。”

沈朝盈笑著點頭,回了院子研究拿剩下的蓮子做什麽吃食。

關於蓮子的吃法,在沈朝盈這兒,直接吃是方便,也是好吃,更是一抹親切的鄉愁。

上輩子實習,竟然在北方街上看到有人賣整朵的蓮蓬,頓時倍感親切。

只是瞧著幹巴巴放了似有幾天了,也是,到底在大城市,不說運過來的功夫,怕是很少人買。

沈朝盈一時心念動,上前開口問價格,五塊一朵,呵……拜拜嘞您!

她可算知道為什麽沒人買了。

她是想家,又不是傻子,回去讓家裏寄點幹蓮子煮粥煲湯燉甜羹,不香嗎?

除了直接吃,蓮子實在還有很多做法。

今天便做個蓮子冰糕。

將蓮子一個個剝出來,剔了蓮心,泡上水。

蓮肉加糖研磨細膩,加牛乳、蓮子心泡的水同煮,沸騰後再加一點兒米漿,倒模具裏頭,晾涼就凝固了,拍出來,一朵亭亭蓮花躍然綻放。

阿翹和阿霽兩個小娘子圍著愛不釋手,便是阿福也往這邊瞟了好幾眼,想不到大咧咧小娘子還有這樣手藝……阿翹叉著腰:“這算什麽你沒見識過小娘子做乳糖圓子,不過拇指大,裏還能包餡兒呢!”

這是真愛粉了,跟她吃了小一年還惦記著乳糖圓子。

兩人關系好容易和緩些,別又掐起來。沈朝盈忙勸架,指一指旁邊的漿水,“還能再做幾朵,你們分著吃。”

她則繼續精益求精,往上淋幾滴糖漿模仿花瓣水珠,晶瑩欲落。

沈朝盈看來看去,總覺得還缺了什麽。將粽葉剪成小朵荷葉狀,墊在碗底,幾朵蓮花歪著擺上去,再拿刀子蘸乳酥一抹,月亮影子就出來了。

一副荷塘景色,嗬,這下漂亮!

店裏的孩子們和崔瑄都得了這蓮花冰糕。

小孩子們一桌得了一份,嘻嘻哈哈地分食,“大孩子”卻是一個人獨享的。

荷香與甜香撲鼻而來,花瓣上一點淡淡漸變藕色,襯得荷花更加逼真,瞧著跟畫景兒似的。

小孩們不懂什麽藝術,那盤裏一下就慘不忍睹了,或許崔珣可能還斯文點兒,但很快就倒戈投降加入了大部隊。

崔瑄就很文雅了,先是欣賞了她費心思擺的盤,“荷塘月影,甚美。”

沈朝盈壓下驚訝保持微笑,果然是投其所好了麽,多稀奇啊!小崔大人主動開口誇過的糕。大抵文人雅士都會好這一口,她開始算計著若是加上菜單子,是得狠狠定價,畢竟剝蓮子剝得她指甲疼,才不是她奇貨可居。

再嘗一嘗,用勺子輕挖下一瓣,米漿使其凝固成糕,不像其他“果凍”那樣軟滑,而是有些像涼糕的口感,微黏,偏紮實,細膩不噎。

牛乳蓮子漿水的香甜中帶著蓮心的清香,苦味幾乎品嘗不出,只有極淡的一抹回澀,催著人吃下一口,又是清新的甜味兒。

露為風味月為香,便是這樣吧?

不多時,一整朵蓮花便都被崔瑄拆吞入腹了。

沈朝盈早回了櫃臺後坐下,剝著給自己留的兩個新鮮蓮蓬。

長指一翻飛,翠綠的外衣就被去了,再一眨眼,嫩白的蓮肉就光溜溜地躺在手心裏,被兩截指尖銜著送入口。

這蓮子真是嫩!跟包了兩汪水似,一咬清甜。沈朝盈吃得瞇起眼。

許久沒吃到這滋味兒,前世跟蓮子的那些齟齬已時過境遷,再遇上便只剩親切了。

不一會兒,兩大朵蓮蓬就被她掏空了,剩的蓮蓬殼曬幹也能吃,泡水清熱去火,不過沈朝盈懶得曬,便攏起來一丟。

才將垃圾堆在門外桶裏,擡眼碰見了熟人,沈朝盈一楞,自然笑著招呼:“邱郎君。”

她並不認識林娘子,也“不知道”邱書吏定親的消息,所以眼下便微笑著站在那兒。

若非林家人催著他們倆吃過飯吃去逛一逛,又若非林娘子提出想在他所生活的長壽坊逛逛,又若非林娘子聽說過沈記糖水的名聲一直不得機會,今日路過非要進店試試……總之,邱書吏想,為了避免尷尬,他大約這輩子都不會在踏進沈記一步了。

可眼下便是這麽個尷尬的場景。

他一面埋怨自己怎麽偏往這條街上走,一面有些無措的與沈朝盈打招呼。

“郎君跟娘子進來坐吧。”沈朝盈是大方人,只口不提,只口不問。

邱書吏松一口氣,卻又更驚訝地看著店裏那道熟悉的身影。

小崔大人?怎麽會在這兒?

難道……很快他看見了紮堆孩子中的崔小郎君,恍然大悟。

原來小崔大人是為了陪小郎君,那便再正常不過了。

“邱郎,怎麽了?”林娘子疑惑地看過去。

“無礙,那位是長安令崔大人,我上前問安,三娘先看想吃些什麽吧。”邱書吏回過神來,溫聲道。

林娘子也看見了崔瑄,被其姿容氣度所撼,失神一瞬,不過很快便回過神來,點點頭。

邱書吏上前與長官打招呼,崔瑄擡頭看見他有些意外,但也點了點頭。

長官不欲被人打擾,邱書吏便只簡單寒暄了幾句,就回到林娘子身邊。

這時林娘子也已點好了,問他:“郎君看可還要加些什麽?”

邱書吏委實不想與沈朝盈打交道,實在是太尷尬了,看也不看,“這樣便好。”

沈朝盈體面笑道:“那便不打擾二位了。”

剛剛在門外,自己說想進來嘗一嘗沈記味道,邱書吏便一改體貼模樣,百般推阻,進店之後又一副心虛姿態。

林娘子便是再遲鈍,這時候也看出來不對了。

想到店主小娘子那張十七八歲的面龐,桃臉櫻唇,秾麗明媚,一切都美得恰到好處,獨屬於女子的第六感使得林娘子心頭警惕起來。

可小娘子坦然未見心虛,只有邱郎不自在,或許是因長官在緣故?

想到平日在自家耶兄面前他也時常靦腆羞澀,林娘子的警惕又放松了。

店主小娘子是美,這樣的美人,不應該看上邱郎才是……林娘子臉一紅,並非她嫌棄自家郎君,相反,她很滿意郎君的溫柔體貼,況且邱郎於她有救命恩,二人的婚事已是板上釘釘。

她有自知之明,以自己姿貌不可能吸引崔郎君那樣的人,同樣,以邱郎才貌也不可能……婚姻講究的還是門當戶對、郎才女貌。

邱書吏心思淺,為了不壞人家心情,沈朝盈避嫌地躲去了後廚,給他們上餐的是阿霽。

邱書吏忙謝道:“多謝。”

因邱書吏心不在焉,林娘子雖然覺得糖水好吃,但也沒在店裏多坐一會。

臨走之前,自然又去跟崔瑄打了個招呼。

待他們走出沈記後,邱書吏幾乎是長舒了一口氣。

林娘子實在忍不住,輕聲責備道:“郎君若有事,實在不必瞞著我。”

瞞得住便罷了,只是這人撒謊功夫實在太差!瞧著堵心!

她說完便先行一步,邱書吏怔怔在原地呆了半晌,才急忙追上去,“林娘、林娘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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